【元适】第九爐香(上)


Summary:

福建盛典,因果報應,上下兩篇完結(或上中下)


  

他赤脚走在银白的浪花上,竟朝着侯文员笑道那是独一无二的白纱委地与婚鞋。

  

彼时的于世身上还穿着星光,那绸缎一般的白色丝质衬衫被南方已然不再温顺的海风吹得猎猎作响,难以被相对于侯文员而言过于细长纤秀的骨架填满。他敞开了双臂,像是在想像着回味着什麽,对此侯文员不置一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直到伫立于此的他们发梢上衣襬上沾染了黏腻的湿气,而后于世转身,总算面对着、直盯着对方,令侯文员几乎别过了头,那瘦稜稜的脸庞上镶嵌的两个深陷于眼眶而执拗的眼球,难掩疲态却像关着两爜燃烧中的月,与从前别无二致——于世与侯文员相识在五年前一更加刺骨凛冽的冬夜, 两个人尚未被凿去市井流俗留给他们的痕迹,庸俗、稚嫩、鲜活、被层层沓沓包裹却也难抹灭暧暧闪烁的光芒。于世事后才知道原来早在一开始他们便望着了彼此,隔着疏林排列或站或坐的大高个们,侯文员也足以称得上亮眼,冷峻的鼻梁与桃花一般的眼,被宽阔的肩膀一衬便是艳丽的威压,足以令于世移不开目光——而这也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头狼的气质在万人中雀屏中选的他们而言辨认要远比呼息简单,哪怕那自泥泞中无惧撕咬的狠劲有千万种掩藏的方式。他们很像,于世意识到,在专为他们而生的训练营的接风晚宴上,出于这莫名的自信与丁点的责任感,他坐在了侯文员旁边的位子,再次被那烟火气息蒙蔽了一切感官:菸草、皮革、麝香,无不代表着他曾短暂一撇过的纸醉金迷,竟如电流一般穿过在北京凛冽冬日中他那没戴手套、如今麻木冰冷、关节痠胀的手:怪异的,刺痛的,心脏紧缩,他难道是在触碰火焰吗?

  

「你是……该怎麽叫呢,文员哥哥?」他唤,而后被侯文员失笑阻止:「还是叫侯哥吧。」于世帮两个人桌上的杯子都斟满了酒,泡沫细细绵绵,一圈圈漾开,如金色的浪,更像彼时的他还没看见的、不到一年之后黄金一般的麦田被辽远的风吹出穗子的潮起潮落。「好的,侯哥,」他从善如流,问道:「训练营禁不禁菸,你打听过吗?」侯文员接过了杯子随意与于世碰了一下:「没问,干嘛问。」


「那我猜,你一定没在那些姊姊面前打开过自己的行李。」这话惹得侯文员转过头来盯着对方,眼中除了细细密密审视的目光之外同样饶富兴味,换得那张细瘦的脸上扯开的灵黠笑容,于世又拿着杯子道:「侯哥,再敬你一次。」侯文员对着小了自己六岁的男孩——此刻也只能如此称呼,二十出头的青年,窄窄的身子窄窄的肩,眉眼奇异地揉合的那一派纯真格外具迷惑性——直截了当问:「你想要什麽?」

「哪有什麽要不要的,」于世笑道,放下了酒杯,「等等跟你借个火罢了。」侯文员明知故问:「借什麽火?」也确实是不理解对方实际心思,见对方手虚虚握着又放开,循环几次,又见没有手套,虽晓得对方确实是给室外的低温冻着了,可谁上赶着这样跟人家借火讨菸屁股?便打趣了对方:「你别是这样就吃醉了吧,说什麽酒话呢。」

  

于世刚要应答,便被来人打断了,训练营的负责人以及后续他们的几位老师各自端了酒来,意在劝慰几句勉励期许之词,不偏不倚刚好站在于世侯文员两个人正中间,隔开了彼此目光,只得各自回身抬头望向诸多或见过或未曾谋面的年长者。于世看不见对面人的脸,但能见那人与他们碰杯的手,殷勤稳当而笃定,没来由地就突然在胸膛中感受到一把火,呛得人心肺肝脑突突地疼,他也敬了酒,自豪以滴水不漏的酒桌文化姿态与本事,而后同样仰头将杯中之酒喝个见底,差点被辣出了泪花。这般酒过三巡,哪怕原本无甚醉意,也不禁丧失了那根由理智拉持的缰绳。营中主管离去之后,一大盅鸡汤被端了上来,兀自飘盪白烟,隔去了圆桌对侧依旧喝酒吃菜与破冰之后的热热闹闹,侯文员却再也没听见于世回话,回头见对方一口汤一口酒,嘴唇依旧煞白脸庞眼眶却开始漾起纷飞的春頳。

  

明天还要上课呢。侯文员悄声道,忠告却被于世当成了耳边风,恰逢左侧另一学员前来攀谈,便也顺水推舟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对方。饭后三十来位学员熙熙攘攘回自己房间,侯文员起身要走,却又被右手边的于世一把攥住了皮外套袖子:「我说了跟你借火的。」力气不小,眼睛睁得很大,目光直直撞进侯文员视线中,嘴角却还是上翘着弯弯的。侯文员此时虽已经有点不耐了,拉下对方的手指说改天吧,但他倒也不恼,觉得跟个孩子又有何好置气的,就是单纯觉得有趣,尤其隔天凌晨也确实如他所预料,最晚抵达集合现场的青年顶着宿醉,堪堪赶着点名前的最后一刻站到了队伍的正中央,侯文员退后一步让了点位子给于世,对方则目不斜视,中气十足答应了一声:到!

  

炽热的明火便是侯文员对于于世的第一印象了,极其容易烫伤,可若能妥善驾驭又是顶好的武器,至于对方到底有无此能耐,又是与他毫无关係的。此时的于世自是不知道也无意去关注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个怎地形象,日復一日艰苦的训练课程磨练的不只是肉体更多的则关乎于心智,他们筋疲力竭,每日苦于酸帐的肌肉与关节,又得在隔日一早天还没亮时回到战场,很少有人分得出心神去注意所有的枝微末节,而战争并不仅止于发生在明面上,硝烟的硫磺味瀰漫在生活起居与言语交谈间,被上位者们有意无意地收放着缰绳,部分人惶恐于终点在何处,面上虽是不显的,却自然而然聚集到了明火的四周,而明火本人对此无所觉察,同样不知道自己一副只管向上爬的姿态早在最一开始便被人冠以了傲慢的标籤。这般忘乎所以的姿态,看在年长了所有人甚钜的侯文员眼中,更多激起的还是好奇——日后侯文员总是回想起这段时间,方恍然大悟自己纵横社交场合多年,竟仍有作为鱼儿咬饵上钩的时候,一切的真与假皆是迷雾与手段——战场,本是于世在最初下的定义,在年后某个周六刚下课的晚间,侯文员过年时感冒病去如抽丝咳嗽不见好,便让单敬姚少老是待在房间里多出去走走,也因此才被于世终于瞅准了这难得的机会登堂入室,挟带着满腔难以捉摸的兴奋与执着双眼中的精光。


「怎麽来了?」侯文员招呼于世,预感犹如神启,同时照耀在屋内两颗人头的正上方,于世随他一同在床沿坐下,转过身面对年长者,温顺而机敏如同薮猫。「我还有没要到的东西……没要到的答案。」语至末尾轻如梦呓,瞧他多麽地熟练,细瘦手指夹着不知道从哪边冒出的纸捲菸,微微躬身但向上看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相处多日所有人都知道这目光代表的意涵:目标明确,志在必得。于是唇齿交缠轻柔引渡着共同的呼息,银丝牵起映着月光与星星火花,再一抬眼,五年后的同一张脸被彻底照亮,一张刀削斧凿出锐利轮廓与深隧沟壑的瓜子脸,写满贪婪混沌的慾望。

  

再早两天,福建耀武扬威秀拳头给对面瞻仰的盛典正紧锣密鼓彩排,于世除了第一天活动几乎满档,天尚未全亮的凌晨,透过喧闹忙碌的工作人员,窗外湿气朦胧的雾气与运转的空调仍能窥探到丁点他所需要的静。他拿着台本与行程报表,因着疲惫而无法压制的思绪脱缰,飘往不久前的曾经,彼时未曾料到三个月后于大陆南端的再会,连接下来如此长时间的相处也是多年以来的头一遭。那沉甸甸的过往压着,几乎让人想要转身奔逃,却被工作人员会错了意,拽回了座位上,继续上着活动的妆。造型先给他看过,于世无可无不可,戴上了眼镜,回望向镜中越发毫无血色的自己,被某种似曾相识的孰悉感狠狠攥住了心脏。

  

于是顺着镜中自我的形象出演,所需要的恰是从当下算起往后整整两天的盛大绽放。十一月尚且湿热的白昼,会场顺着过来打招呼的老总握有大把HK1060的股份,彼此心知肚明藏在那身不合时宜的高领下的是不久前在北京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商标,却还是亲热地与经济人问候,手也自然而然嵌进厚重布料遮掩凹陷的削瘦腰窝。经济人对着投资方满脸堆笑的同时看着他,像是询问于世怎麽还不动作。铜铁的香气,脂粉的香气,菸草与石油的香气争先恐后窜进鼻腔。于世深深吸了口气,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是场盛大的殄宴,莫怪乎为他备了这身繁複的衣物。他扭过头,其实无甚话好说,潮湿温热的呼息与飞沫交换便达成了协议,再一握手,掌心多了张指引楼层的便籤。

  

于世随合作的女星落座,主持人在台上神色激昂地唱名,又把他唤到了台上去。甫站上檯面,还没来得及看清下方的审判者究竟是哪些公司的哪些主管,他像是被倏地打过来的强光差点劈开了脑袋,冷汗一瞬间里里外外浸透了那套修身的黑色西装,不得不在台上受刑完之后落荒而逃,连吞下三颗布洛芬才有勇气与力量跨出巍巍颤颤上行的脚步。十几分钟过去,胃壁皱缩绞紧,他满以为自己将要呕血,一回过神跟在后面的助理神色恹恹递了胃药给他,看他嚼碎吞下后又向他讨要眼镜与手錶,而他终于像被戳了穴一样笑得停不下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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