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俏】鏡花(完)

Warning:AU,天雷,谨慎阅读。


*


镜子里的人冷厉沉静,他让俏如来不用担心自己的博士论文。俏如来每天都在偏头疼,得靠着氟西泮才能睡着。晚上父亲关了灯离开他的房间之后,他就与镜子里的人对视。月光穿透玻璃与金属层,在那人眼睛镀上了灿银光斑。他开口对俏如来说睡吧,俏如来点了点头之后阖上眼帘。这不比他趴在书桌前睡,书桌上的立镜也有那人的身影,他伸出手,可以就此隔着立镜与那人相互触碰彼此。

镜子里的人说自己是俏如来的博士导师,俏如来没有半点印象。父亲没说,但他大抵猜得出来为什么自己自由活动的空间只剩下这栋类似于庄园的建筑,想不起来之前,恐怕父亲也无法让他出去。

镜中男人姓默,不让俏如来叫自己老师,说是他想起来之前这么叫没有意义。俏如来沉思片刻,拣选了一声「先生」来称呼对方,没再被否定,不禁浅浅笑了出来。

此时父亲进来,帮他拉开了窗帘。外头雨势不小,景致被大片白绒般的雨丝盖去了颜色。父亲问他在做什么,俏如来说自己在看书。说谎时他几乎不敢去看先生的眼睛,却又平静轻松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温水跟药片放在他桌上就离开了。俏如来听见父亲声音走远之后悄悄开了窗户一角将药丸扔了出去,回头才看见先生眉头深锁,显然是不认同。

他为了转移话题问先生:「先生为什么会在镜子里?」默先生沉默片刻,坐到了镜子里俏如来房间的沙发上,跟俏如来的距离瞬间被拉远了。他说:「用思考代替发问,俏如来。从前我教过你的所有东西里面,只有这句我再提醒你一次。」

屋里没开灯,沙发在窗外灰暗光线的反射下像干涸的血,跟先生身上浅绿色的衬衫并不相配。他眼底带着恳求望着先生,有没有用无人知晓至今存疑,但默先生终究坐回了书桌前,随他看着窗外瓢盆大雨。

过了一段时间俏如来收回目光,盯着自己贴在玻璃镜上的手,默先生却还是看着远方。终于他忍不住了,问先生:「外头有什么呢?」

默先生这一次回答得又快又干脆:「外头什么都没有。」

他默然无语,咀嚼着默先生的言词。用疑问代替思考,他用钢笔写下这样的一行字,感到某种谬怪浮上了心头。俏如来倏地站起身来,将写着这段话的白纸自笔记本上撕下。四处找了找没看见半个打火机,便打开了窗户,就着雨水打湿了纸张。很快那纸被摧残成了两掌能捧起的浆糊,他微微松开手便从指缝之间流落。

「你很喜欢往窗外扔东西吗?」默先生问他,语气甚至带着一些疑惑不解,「旁边浴室有自来水。」他提醒俏如来。

他思索了一阵,摇摇头说自己只是不想要将这些东西留在房间里。

房间可以说是过分整洁,几乎到了某种神经质的程度。一丝不苟的床单被角,鋥亮没任何指纹的镜面,秒针都跟座钟同步被妥善至于桌上的怀表。他可悲地想着或许默先生在俏如来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知道原因了。屋子里面没有剪刀,他拿尺压平了书,一点一点撕着缝里剩下形状不完整的碎纸片。那些纸屑一扫到窗外就随着狂风凌乱地飘远了。至此俏如来总算舒了一口气。

缺舟造访的时候例行性问了俏如来几个问题,诸如这两天过得怎样,有没有想起一些事情,闲话家常一般也提了自己近日的一些琐事,才向俏如来问起他平日记事的笔记。俏如来神色如常交出了那本褐色皮质封面的册子,视线刻意避开了缺舟身旁的银镜。

默先生现在正跟缺舟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缺舟翻阅着俏如来的笔记,上面写的都是对方看书一点感想纪录与随笔,良久阖起书来递还。俏如来伸手接过,将它置回抽屉中。缺舟看着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开口道:「我注意到,在我或者你父亲面前,你的视线总会刻意避开镜子。」

俏如来僵了一下,困惑微笑道:「我以为说话时盯着对象看是礼貌?」

「那不一样。」缺舟微微靠上了椅背,注视俏如来的眼神和蔼关切像看着一个孩子。 「人在不需要保持极度注意力的时候视线总会随意飘往任何地方,又或者是盯着某处发呆——我进来已经半个小时了,刚才五分钟以内甚至没跟你说过一句话,可是你的眼睛一次都没往镜子看过。」为什么?他带着疑惑问道,镜子里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俏如来口干舌燥,半晌带着歉意道:「您阅读的时候我还是挺紧张的,光顾着看您的表情,没心思想别的事情了。」

是嘛,缺舟盯着他许久,笑了一下便站起身来——俏如来快速瞥了一眼镜子,里头默先生双眼幽深看着自己——年长者打开自己的册子,往里头记了一些东西,说他先停了俏如来的氟西泮。离开房间的时候俏如来没送对方,他坐在书桌前闭着眼睛,听见门板阖上的声音后才匆匆又拉开抽屉,记下默先生那七个字的教诲。

俏如来喘着气,又眨了眨眼睛,满身的虚汗在潮湿的空气里攀附并包裹住了他的呼息,脱力感翻涌而上,几乎将他淹没。

父亲为了二弟已经离开了庄园,而他还要再十四天才会看见缺舟先生。冗长的时间里他跟默先生能说什么呢?或许是谈论现在、谈论过往、谈论理想与死亡,可实际上默先生寡言,只会在俏如来看文献遇到困难时开口为他解惑。那些书据父亲说是从他原本的住处搬过来的,对他而言却是全然的陌生。镜子里的默先生亦如是,但他却无能为力,这并不公平。

俏如来打开了窗户,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任大雨浇淋,看见先生伫立在他的身侧,而脸上的平静终于绽开一丝微小的裂痕。我不会拉你进来,先生说。

俏如来如释重负——先生无法——他想着,并重新挺直了腰板。关上窗户之后他拉开台灯,脸上青白一片,被雨淋得狼狈。我知道的,他轻声回应道。不会有人帮他证明出答案,所以他向所有人隐瞒了不正常本身。

默先生为什么不向自己挑明呢?

整整十四天俏如来没睡过一个好觉,端坐在自己书桌上,彻夜写着那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思绪,固执得像庄园外漏夜的雨水。整整一本书很快被墨水填满了,尽管再次从头翻阅仍是不知所云。

有那么一次他几乎忘了,趴在桌上意识模糊时本能地向前伸手寻求温暖,但碰到镜面之后灼热跳动的心脏陡然冷却了下来。默先生的歉意不在言语,而在眼底,可那时他痛苦地闭着双眼,什么也没看见。去床上睡吧。先生又说了一次,这次他没再反抗,将书桌上的立镜与笔记一起锁进了柜子中。他再听不见默先生的声音了,可红沙发旁的镜子又离得太远,这令俏如来无法确定默先生还在不在房里,还能否见着他。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忍受着痛苦的浪潮汹涌而过又逐渐退远,直到云后远方太阳逐渐高悬,背光的晦暗沉重威压。

后来听见敲门声,才知道日子快得跟泡过头的茶一般,苦涩得不着痕迹。缺舟进来后如往常一般礼貌地对他笑笑,已经注意到了书桌上一片空荡却默契地不提起。近期好吗,睡得如何?跟往常一样的开场白,没教人品出一些不同的味道,可缺舟再次向他提起那本笔记时他终于无比深切地意识到了——

他痛恨那股踟蹰。

「抱歉,我弄丢了。」

俏如来再次说了谎,庆幸缺舟不如默先生凌厉,令他仍可勉力维持坦荡。

「……你在反抗,俏如来。」缺舟讶异地挑了挑眉,直直看着他。他第一次看见对方这种又似审视又玩味的目光,尚且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但缺舟最后微笑着放下了纸笔,只说:「你还在犹豫,但又想走出这里。 」不过我想这也是好事,他补充。缺舟语气十分笃定,这令俏如来感到有些疑惑,但缺舟没留给他提问的机会,先一步走了。

雨停了,他迟疑良久,第一次萌生起离开的念头。

外头空无一人,却不若他想像的荒凉。每个转角处的镜子里似乎都有默先生的身影,拿着不同的东西悲哀地望着他,或许是书,或许是镜子,又或许是一把剑。他不敢细看。

屋子没有出口,不知道为何这却不是让他特别惊愕。找到答案才能找到出口,如果真的有解答,会在何处也并不难猜测。默先生从不催促他,他一直留在原地等着自己,所求为何?他边走边想,心里某个角落已经明白镜子与镜子之间并没有相互延续,答案昭然若揭。

下午两点,午后复又大雨滂沱,随着俏如来越走越快乱糟糟地萦绕在他的耳边。他着急着打开了自己房门,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气喘吁吁、犹疑不定,再一回头,却看见立镜躺在书桌上。身后默先生双手抱胸,坐在沙发不言不语端详着他。

那本书呢?

「……默先生。」俏如来咬着牙叫了出口,寒气翻涌而上,迅速浸蚀了他的体温,他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语气急切近似于恳求。 「是缺舟先生拿出的镜子吗?您……是否连笔记都一同翻阅过了?」

「思考。」对方厉声喝斥他,又放软了语气,「你几乎要知道答案了,何必问呢,俏如来。」

默先生就在他的眼前,他要如何才能鼓起勇气再往镜子看一眼? 「您不应该能翻阅我写的东西。」他低声下气地说,有些站立不住,往后退了两步,靠上了门板。

「我不能。」默先生说,声音一如往常清冷,「但猜测对我而言并非难事。你知道那代表着不正常,想忘掉,可是却摆脱不了。重点不是书上的内容,是你自己知道的东西。」

你还要再继续自欺欺人吗?他问俏如来。

他在这逼仄的屋子里被突如其来漫上的慌乱与悲哀灭了顶,嘴唇翕动又说不出只字片语时脑海里面闪烁过的不是解答,而是回忆。那些过往交织成了一张绵密而巨大的网,跟温柔沾不上边,却教人无力挣脱出去。屋子没有出口,而默先生却会像现在这般出现在他的面前血淋淋撕开他所有的难堪,整个空间成一个振聋发聩的暗示,他在其中随狂风飘零、任浪潮席卷,徒留依具被拍打上岸的空壳,或许是他原本的样子。

「老师。」最后他轻喘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吞下喉间的酸涩,这么些天他看着这样的自己,是否觉得可笑?他不敢问,最终只得拣选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句。 「您知道我始终不曾真正将您忘去。」

「我知道。」默先生的目光柔和,不复往常严厉。

「如果我永远找不到出口,您会介意吗?」

「该当尽力一试,何况你已经找到了。」

他紧紧拥抱住默先生,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红沙发上空无一人,镜中之人沉静地回望着他,犹如他们再次的初遇。

他握紧了手中的立镜,往墙面上的大片镜面奋力砸去。两面镜子登时碎了一地,他跌坐了下来,视线模糊地望着册子里的墨水与大片嫣红交融。

那可能不是出口。

但他找到了默苍离。



Ende.


兩個出口,兩面鏡子。

一樣的地門梗,不同的兩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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